“西塞山前白鹭飞，桃花流水鳜鱼肥。”走在东泗乡虎渡村的泥土小道上，几只在碧蓝天幕中悠闲展翼的白鹭，一下子把这缕诗情画意，纯净可人地牵到眼前心间。
乾隆廿七年刊本《海澄县志》记载：“常春岩在常春山，树木森蔚岁时呈妍，骚人墨客留题颇多。”趁此风和日丽踏访，我只觉得骤然落入了古诗中“绿遍山原白满川，子规声里雨如烟”的清远意境。几座简朴小桥横跨过清澈水面，河畔萋萋草丛中，人们不时钓起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鱼儿，也钓起一份份散漫不羁的快乐。“乡村四月闲人少，才了蚕桑又插田。”虾池旁，农夫在绿野平畴的一方方田里施肥，仿佛能听到水稻在欢呼着分蘖。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绿意峥嵘，荡漾着自然天成的独有芬芳。抬眸眺望常春岩，殷红玲珑的一角建筑，隐约在蓊郁葱茏的林间。
循果木掩映的山道徜徉上岩，一道花篱拱门后，露出琉璃彩瓦、飞檐翘角的庙宇。佛祖庙始建于明代正德丁卯年（公元1597年），是闻名闽南的龙海市文物保护单位，占地面积300平方米，建筑面积120平方米。这座传统砖木结构、单檐硬山顶的单进式庙宇，从规模形制上看不算恢宏壮观，但其人文内涵韵味深长。大成殿中如来佛像平和安详，两侧的十八罗汉形神各异、栩栩如生。周围古木参天、苍松翠柏环绕，一株沧桑的茶树老枝苍颜，据说已有千年历史。
空山新雨后，这个含水含绿的天然“氧吧”，让我呼吸间只觉神清气爽。如云如海的荔枝树已是“绿叶成荫子满枝”，平心静气在孕育硕果。而成丘连片的龙眼树花开正盛，那充满生命灵动气息的香味，汪洋恣肆，沁人心脾，令所有香水霎时自卑地黯然失色。开得兴兴头头的紫云英和牵牛花，芸芸众生般铺满地面和墙体，不时也可见红艳艳的石榴花和扶桑花明媚照眼。许多白色的蝴蝶儿，两小无猜般，情窦初开般，翩翩跹跹、缠缠绵绵。暗香浮动，路侧的凉亭有一对小情侣相依相偎，正在呢喃细语着人生美妙的花季。心旌摇曳，我不由得信口胡诌了几句：
和清脆的鸟鸣重重碰撞
与翠绿的枝叶轻轻击掌
撷缕缕花香做一柄四月的发梳
梳出没来由的开心快乐
梳不清芳华无限的惬意糊涂
站在庙庭俯瞰广阔的春光沃野，凉亭下的十几亩田地原是庙产，今已荒芜。当年，常春岩的开基祖香花僧人，为漳州五云派之潜云派系。他带着十八般武艺、佛门绝技、经书和中医学秘方来此，传授三位徒弟念经诵佛、习武事农。最卓然的独门技艺就是“戏钹”，从此衣钵传承、多出高僧。妙通僧人武艺精湛、轻功过人，能脚踩稻茬过田而不沾泥水。并且潜心研修医学，名医辈出，创制出目前国内外独一无二的“男女发育转大丸”和“千锤膏”。其行医济世之名，流传闽南和南洋至今。
庙宇里曾经的晨钟暮鼓、朝祷晚诵，已经逝者如斯夫，眼前十几座塔形的僧侣坟茔，无言地卧在杂树繁花和荒烟蔓草之间。他们是生得静默寂寥、死得寂寥静默，还是生得空明自在、死得自在空明呢？凡夫俗子难以意会解读，更是无以品评言说。仿若有箫声幽幽咽咽地传来，一枚轻薄锐利的忧伤，拨乱了心弦，我不知不觉斜倚廊柱，轻声叹息。几个木箱嘤嘤嗡嗡，蜜蜂们自顾飞翔着辛苦香甜，无暇理会我，更不会知晓此时萦怀的惆怅。“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？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”众生平等，其实我又何异于一只忙碌的蜜蜂蚂蚁或者剪春的燕子呢？
岩上无心云相逐。我情不自禁对着苍茫山水岁月，低低问道：“人生天地间，何所依凭？”山光悦鸟性，潭影空人心。作为六根清净、四大皆空的和尚，想必他们沉静的眉宇和超脱的心头不染红尘，不会如我痴缠这样的问题吧？然而云空未必空，他们创造了一些叫做“文化”的物质和非物质的美，并且余香袅袅数百年地传承下来了。
每年农历十二月初八（腊八节、即释迦牟尼佛成道之日），常春岩这首绿茵茵、活色生香的田园诗，就会突然变成红彤彤、热情洋溢的民歌。所有弟子隆重地济济一堂，文僧人在佛祖前诵经，武僧人进行戏钹、杂技表演，还有木偶戏和芗剧演出，四方香客云集，共祈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。庙里必定熬煮香喷喷、热腾腾的“腊八粥”，施给众人，弘扬民间文化。
戏钹乃佛门绝活杂技，声名远播，相传为十八罗汉之一的手持铜钹尊者所创，是“漳州市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”，曾经在中央电视台的“牛人大拜年”和“乡村大世界”栏目表演。有吐珠、弄花、虎翻墙、披翔、赶单竹带钵、上大人、软竹等数十种技法，复杂高超，现由第二十二代弟子甘亚瑞等人掌握。只是学习“戏钹”须费时吃苦，正濒临没有弟子的失传危险。
“十里平郊外，岩腰古道存。来逢山果熟，坐听野禽喧。借梦无奇枕，寻沽有近村。留人苍翠色，归路欲黄昏。”夕阳西下，我吟哦着这首脍炙人口的古诗《常春岩》，踏上回程。斜晖脉脉水悠悠，清幽的古刹，已淹没在溪山如画、秀水如诉的环境里。（黄燕红）
